歸鄉藝動五部曲
步步是腳印
今年(2001年)9月間當我的「玉山聖山,愛與和平」巡迴展還在台北縣文化局展出之際, 家人來電說我將獲頒今年聯合國的「全球寬容獎」(Global Tolerance Award)時我還半信半疑, 直到回到紐約接到承辦單位的「聯合國之友」主席Dr. N. Brown 9月19日的來信時, 才知道確有其事。信上說:「在公元2001年為呼應聯合國宣佈21世紀頭十年為『和平與非暴力』之國際文化年, 本『聯合國之友』擬將此榮譽頒給藝術界及藝術家以表揚其對締造和平之文化的貢獻。
在決定頒獎給您時, 本董事會深深感銘於您多元文化的藝術創作, 以及整生奉獻於和平、寬容及愛的工作, 和創造了一大批表現人類共同願望的作品。」又說:「當全球快速改變且加遽緊張之際, 大家在尋求因應之道時, 我們認為動員藝術來為和平及族群間之和諧而服務是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迫切。這就是為什麼『聯合國之友』異常熱衷於與您共同來組織推動『促進寬容與和平的全球藝術活動』 (Global Arts Campaign for Tolerance and Peace)。
職此之故, 我們在此任命榮獲2001年大獎的您為『寬容及和平文化大使』(Cultural Ambassador for Tolerance and Peace), 並希望您繼續支持聯合國在這方面之工作的提昇。」接到這封信的當時是9/11國際恐怖份子重創美國驚爆紐約世貿中心後的一個多禮拜, 整個美國甚至全世界都還在一片驚愕與恐怖的氣氛中。
腦海裡還依稀迴盪著迎接公元2000年元旦那舉世牽手聯歡的熱烈景象, 那由返日線經緯度升起的太陽依序照射到的國家一陣陣的歡聲雷動與多采多姿的民俗表演, 透過全球電視網的聯播所呈現的全體人類迎向新世紀千禧年之狂歡接力賽的景象, 那在充滿希望與祝福中隱隱然呈現的「天下一家, 世界大同」的景象猶印象深刻地浮游腦際, 想不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如電影特寫鏡頭般的畫面, 那象徵現代文明的紐約世貿雙子星大樓的爆坍以及美國五角大廈應聲爆裂的慘狀像一股濃煙頓時包裹了世人的心! 像在平靜的湖泊投入一顆炸彈, 那爆開的水花不僅打碎了映照藍天白雲的湖面, 且其激起的漣漪不斷擴散而擾動了整個湖泊。新世紀伊始的第一年, 冷戰後超強的美國突然陷入火災報警的「911」緊張中, 宛如遭到另一次的「珍珠港偷襲」。
可是1941年的偷襲事變敵人明顯而確定, 但這次9/11事件的肇事者卻隱而不明, 而其冷血、精準及組織化不亞於正規的戰爭, 卻是新型的戰爭, 處處戰場, 時時戰時, 而生化、核武、刀片、肉身樣樣都是武器, 使全球化高科技的地球村頓時被剝奪了「免於恐懼的自由」而陷入不安的深淵。
雖然事件發生之後, 美國上下團結一致, 敵愾同仇, 愛國情緒高昂, 並移重兵佈署, 而外交上結盟縱橫, 經濟上凍融疏注, 電視上熱烈討論, 布希總統且信誓旦旦, 一定要懲凶罰暴, 然卻無法像波斯灣戰爭一樣在短期間內征凶制敵, 凱旋而歸; 雖師出有名, 卻找不到真正的敵人, 而怕傷害到無辜的人道轟炸及獵捕禍首, 有時不免有捕風捉影之嘆: Evil Criminal!(魔鬼罪犯!)一詞道盡了這新世紀的病徵。這是一場「心」戰, 魔鬼藏在「心」裡, 啃噬靈魂、良心、文明。
在這人類越來越相互依存的全球化時代, 在這生命與命運共同體日益緊相結合的地球村時代, 這「反文明」的突發行為成了世人的最大挑戰, 也成了聯合國的一大課題。慢慢注意到文化的力量是維持世界和平與人類福祉不可缺少的力量, 聯合國早在去年就宣佈了21世紀的頭十年為國際文化對話的十年(International Decade for Cultural Dialogue ), 而早在1995年聯合國會員大會就宣佈了每年的11月16日為「國際寬容日」(International Day for Tolerance ), 並呼籲全體人類互相尊重及寬容以達到世界和平。今年9月11日的事件無形中使聯合國有壓迫之感, 加快了其動員文化力量的腳步, 乃由「聯合國之友」, 一個致力於增進聯合國憲章之原則及價值, 以及為該「組織」創設支持機構之非政府組織率先啟動, 決定以「透過藝術建立和平與寬容的文化」(Building a Culture of Peace and Tolerance through the Arts) 為主題將今年的「全球寬容獎」頒給藝術界及藝術家並代表聯合國進行世界藝術活動以促進「愛與和平」的文化替代「戰爭的文化」。
儘管掛著聯合國的招牌, 此文化活動之於今日局勢看起來未免令人有杯水車薪、螳臂擋車之感。的確, 在這高科技、網路組織化、動則億兆之舉的時代, 文化、藝術、甚至宗教的「心靈」活動能發揮多少效力? 何況幾千年來人類的苦心教化常毀於一旦, 而一顆原子彈有時候就可以結束一個時代, 而讓世界浴火重生。不錯, 「聯合國之友」這次的作為未免太理想主義, 但至少它象徵了聯合國深具意義的轉變之開始: 重視文化、藝術的精神力量來補充一向借重政、經、軍、法之物質、社會力量來達到聯合國揭櫫的原則及理想。去年聯合國千禧年高峰會議中世界宗教領袖之聚會及 宣示不也意謂著聯合國也開始注重宗教力量對世界和平與人類福祉的增進與貢獻?
在這電腦全球化的時代, 我們除了「硬體」及「軟體」之外還需要「靈體」(Soulware), 就是基於人類一體、生命及命運共同體的意識與共識下, 力求體現幾千年來人類追求奮鬥的普世文明價值, 即自由、平等、人權、公義與和平的理想之觀念革新、思想提昇與心靈淨化, 而教育、宗教、文化、藝術的精神建設, 希冀與政治、經濟、軍事、法律等物質、社會建設並駕齊驅、平衡發展。有鑒於目前精神建設遠遠落後於一日千里的物質、尤其高科技的發展, 更因理念乃行動之母, 今後的「靈體」建設必將是21世紀全體人類的最大工程, 21世紀新文明的基礎建設, 更是解決紛爭及恐怖行為的治本之道, 所以聯合國在千禧年重視文化的宣示無形中給新世紀帶來啟發性的作用: 上行下效, 風吹草偃; 因此今年「全球寬容獎」頒獎給藝術界, 肯定其對人類社會的貢獻並實際採取行動, 選取彰顯人類理想、世界關懷的作品到世界各地借巡迴展之便與各國共襄盛舉, 以締造及發揚「愛與和平」之文化為內容, 舉行盛大的藝術文化活動, 這種「藝術文化下鄉地球村」的草根運動是聯合國的創舉, 也是適時又適切的示範活動。
聯合國的責任重大, 任務繁多, 舉凡從維持世界和平、消弭戰爭到減少甚至消滅貧窮、疾病、文盲, 到環保、人權、婦女、兒童、人道救援, 再到增進民主、寬容、加強國際法, 促進全球的交流、交通等, 不一而足, 但就是偏重於立竿見影的政、經、社會, 至於百年大業的文、教、藝術, 雖有UNESCO (聯合國教育、科學、文化組織)的提倡, 但未能趕上時代的需要, 而有賴於其他機構的配合與協助, 如「聯合國之友」這次見義勇為的作為。
「聯合國之友」今年決定將「全球寬容獎」頒給我之外並獨委任我為「寬容及和平的文化大使」, 代表聯合國進行至少為期三年的世界藝術活動。看來今年的寬容獎以我為中心, 並將繼續下去。這對我來說是莫大的殊榮, 但同時讓我覺得任重而道遠。
但為什麼在全世界數以百萬計的藝術家中聯合國為什麼會認為我是不二人選呢? 仔細想來, 原因大抵如下:
1.「新意象派」的藝術
我自14歲看到梵谷的作品後就立志當畫家並夢想到巴黎。1963年到巴黎留學, 獲巴黎大學法國現代文學碩士, 及當代美術史博士, 並在巴黎藝術學院七年, 文、藝兩棲, 並力求建立自己的畫風。1969年完成「五次元世界文化觀」並衍生在繪畫表現上的「新意象派」(Neo-Iconography), 乃整合古今中外的文化形象(意象icon)而藝以載道, 「為人類而藝術」, 表現了全球多元文化整合創新的百花齊放, 並多世界關懷及人道主題, 如「東與西」、「戰爭與和平」、「貧與富」、「人文」、「自由女神」、「後梵谷」等系列作品產生。這種引經據典、集百家之大成的作品有近千幅, 質量並重, 獨特而完整, 適合作為國際巡迴展之主軸。
2.「愛之文化觀」
1969年人類登陸太空, 我意識到人類的文化生態開始由「分」入「合」, 乃建立了以「愛」為宗、「和」為貴、「分合」為功的「五次元世界文化觀」並預見到全球新文藝復興的來臨, 而求證於理論, 發表論文, 著書立說。其所衍生之「新意象派」作品成了「後現代」文化代表樣相之一, 至今有近千件作品外並出版18本畫冊及論述。這種具文化理論的繪畫, 或者反過來說, 這種有作品詮釋的藝術思想, 除了被收入美國大專用書之世界美術史 Arts and IdeasW. Fleming著)外出現於全世界30多個國家300多本教科書及有關書籍中, 而使我被藝評家稱為「當今世界上二十位最具影響力的藝術家之一」。這種「愛之文化觀」產生的作品以及指向「天下一家, 世界大同」的論述在人類進入21世紀企圖締創新文化之際被聯合國注意到並加以重視該是自然的事。
3.語文能力
台大外文系畢業的我, 滯法12年後於1975年到美國至今乃具有了亞、歐、美三洲的文化背景與生活經驗, 並自1980年代起活躍穿梭於三大洲創作、展覽、演講、參加國際會議等而常同時台、中、日、英、法語同時使用。這種現象一方面是時代使然, 另一方面也是由於自己在求學階段曾經專攻語文而文、藝兩棲, 增益了我的創作、豐富了我的生活, 今後更會在國際巡迴展中增加我與各國藝、文界等溝通交流的機會。將來推動世界藝術活動除了大家共同發表作品外, 文化的探討必不可缺, 而座談、對話、演講、甚至學術研討會都會因時因地因人而舉辦, 而多種語言能力的具備也成了必要的條件。
4.國際展團隊
藝術家最需要的是發表的舞台。我從巴黎搬到紐約後作品累積漸多, 乃於1980年由內人侯幸君正式開畫廊展出並頻頻參加國際展而20年來在歐、亞、美有上百次的個展而聯展無數。1996年我夫婦倆在紐約蘇荷區蓋建美術館大樓, 並成立「陳錦芳文化館」的非營利組織繼續倡導「全球新文藝復興」及推動東西文化交流。二十年來內人主導了不少藝術活動並培養了一具相當經驗的國際展團隊, 可隨時配合聯合國馬上運營而成為今後世界巡迴展帶動國際藝術活動的主力, 加上配合各方面及各地方的資源, 相信能勝任愉快而事半功倍。
5.奉獻的精神
不少藝評家說我不但是藝術家, 也是思想家及社會改造者。我感情與理智兼備、學術與創作並行、理論與實踐並重, 而且一向秉持「有理想從自我開始」的原則, 乃將「五次元世界文化觀」應用於繪畫創作上, 並想從生活實踐中活出「新文藝復興」,身體力行, 以身作則, 乃在著述、創作外到處演講, 並參與公益活動而過了大半生義工的生活。我一向與世無爭, 只問耕耘不問收穫。但「藝術即人」, 透過繪畫及著作而為人所認識而應邀到一些國際重要場合展出畫作發表理論, 如1998年的「世界國是論壇」(State of the World Forum)等而得到不少世界領袖的矚目, 包括聯合國的重要人士, 而演變到今日的受獎及今後的世界藝術活動。我一向相信自己以「愛」為宗的「五次元世界文化觀」是值得拋磚引玉的文化理論, 有助於推動全人類的新文藝復興, 以締造21世紀「愛與和平」的新文化: 那「王道」代替「霸道」的「靈體」建設以造福人類。如今在這一般人含飴弄孫的退休之年, 有幸能代表聯合國從事全球文化建設活動, 當以「世界公民」的胸襟, 竭盡棉力, 鞠躬盡瘁, 努力以赴, 除祈求上天賜我智慧與力量外, 並乞各方先進不吝指教。
雖然不刻意去做生涯規劃, 但無形中這次受頒「全球寬容獎」及今後「世界藝術活動」在我的人生旅途上又是一個舊階段的結束及新生活的開始。今後將面臨的挑戰必大, 將參與的的工作必多, 需要我全力以赴。在我告別目前的生活方式而迎接另一工作形態之前, 我希望將我20年來在故鄉台灣的活動, 尤其在藝術發表方面做個整理與回顧。一步一腳印, 步步是心血, 貫串起來可以窺見我生命最珍貴的一段時間, 如何故鄉情深的與世界互動, 尤其透過藝術創作及文化論述多彩多姿地邁過這20個春秋。這個自我回顧不但可以自省, 或許可供別人的參考, 並成為台灣藝術史的一小片段及海外遊子生活的一個抽樣。
在此我要感謝台灣文化界的鼓勵、藝術工作者的服務與媒體界的厚愛。在這裡, 台南縣文化局葉佳雄局長即刻浮現腦際。他那不眠不休的熱心帶動使台南縣的藝、文活動十數年如一日蓬勃發展。 感謝他為我安排了兩次的全台巡迴展, 讓我的後現代「新意象派」在台灣文化下鄉走透透, 並有「玉山聖山.愛與和平」之心靈建設的繪畫巡迴展。隨之, 北美館及當日的省美館凜然浮現。虧了當時幾任館長的熱心安排, 當年我大型個展及回顧展的盛況猶歷歷在目, 使畫展對台灣藝文風氣的提昇有相當的貢獻。親友的無私幫忙以及社會大眾的熱烈回應令人感動而覺溫馨。最後我要感謝媒體的厚愛, 其中許多珍貴的報導及專訪讓我能夠貫串起當時的活動並彰顯出其內容及意義, 甚至將當時重要的剪報直接排出來就幾乎可以窺見我當時在台灣的活動, 再輔以外國的資料及評論, 我1980-2000年的藝術創作及心路歷程庶幾乎全貌浮現, 而那也是台灣畫壇最盛況最多變動的一段期間。那麼, 就讓我以剪報為主做個別開生面的出版。
注重歷史是我自我實踐並鼓勵別人從事的。最近我將自己在巴黎留學時代的日記, 即錦繡文集第一號的「在巴黎的日子」(上、中、下三冊, 1660頁)重讀了一遍, 雖然該書只公佈了我頭五年的日記, 但我慶幸自己當時留下了那些紀錄, 它不只是我個人生命史上珍貴的一段, 也是1960年代巴黎藝壇的側影, 同時也是當時代台灣留學生共同記憶的一部份。如果說重視歷史的民族不會亡, 甚至必興盛, 則重視日記的人必奮發, 雖不一定一日三省我身, 但至少每天要面對自己一次。而時常整理自己的資料無形中等於是生命的清潔工作, 為明天提供了寬適的空間, 為去路標明了來路, 為將來延續了過去, 而更穩定地一步步向前邁去。
我自1980夏天專心自己的畫業到2000年7月14日「玉山聖山.愛與和平」的巡迴展在台北首展之21年的藝術活動是我要在這裡整理出來的。這期間隨著歲序的進展我的作品及發表與之呼應而有起落變化, 因之可以選出幾個高峰做為整理的分期而彙成以下五個主題並各自成冊:
1. 1980-1984, 「新意象派」的介紹與推廣
2. 1984-1986, 「自由女神系列」的突破與傳播
3. 1987-1990, 「後梵谷系列」的完成與影響
4. 1991-1996, 「60回顧與前瞻」, 承先與啟後
5. 1997-2000, 「21世紀, 台灣!」玉山聖山,愛與和平的啟動
各冊將另起一名或取一象徵的字, 如「水、火、金、木、土」以見連貫性, 這有待靈感的來潮。另外已經整理好而可成為單元發表的尚有「藝術日記」(約200頁), 「後梵谷一百幅, 作品與抒述」(約240頁), 以及我巴黎博士論文的中譯本:「中國書法與當代繪畫」(約600頁)均附有必要的彩色或黑白圖片, 如有適切的出版單位, 都可隨時出版。總之, 包括上面整理中總共8冊的文稿、圖片, 若能在我專心從事世界藝術巡迴活動之前得以出版, 乃是衷心最大的期盼。屆時在每一冊之前除本篇總序之外會各加上一篇針對該書的序文。
在人生另一征程出發之前, 我像新嫁娘這種瞻前顧後、躊躇滿志、患得患失的心境及作為願能得到讀者的諒解與包涵。且看明天將是一個更美好的日子!
錦芳 11/03/01於NY, SOHO
總序
I. 1980-1984,「新意象派」的介紹與推廣
1980年是我人生另一新階段—向國際藝壇衝鋒的開始。
我1963年赴法國留學, 1969年建立「五次元世界文化觀」並畫出了以後稱之為「新意象派」第一張作品「愛之月亮」及第二張「莫娜麗莎的變奏」的初稿, 就因決定次年完成博士論文而暫時擱下畫筆。1970年初夏我獲得巴黎大學藝術史博士學位後, 在文化理論方面有不斷的補充與增進。
我一向認為文化乃萬業之本, 缺少人文的社團活動容易俗化物化, 尤其政治運動, 往往走向偏激而常以爭權奪利告終, 違背早年的理想。人文修養使人高瞻遠矚, 虛懷若谷, 廣容眾包, 並往往珍視理想追求過程所帶來生命的提昇甚於目標達成的獲利。藝術追求何嘗不是這樣?
1975年我從巴黎搬到紐約。小孩出生後有一段時間在馬里蘭州鄉下渡過後搬到華府。當時雖然有時間就作畫, 但少有時間籌辦畫展, 一直到1980年, 內人毅然決然在華府開設畫廊。於是自1970年博士學位拿到後一直做義工的我乃開始積極發表我1969年就開始創作的「新意象派」作品。雖然出發慢了點, 幸能一帆風順, 乘風破浪, 一波接一波將這新畫派介紹了出去, 並於1984年搬到紐約蘇荷區而有更多機會在這國際現代藝術的新中心展出我「後現代」的藝術。
一步一腳印, 步步是心血。如今透過當時藝術活動所留下來的文宣、剪報、請帖或演講稿來回溯當年令人感到一步一腳印的真實感。歷史是一點一滴累積而來, 創作亦一筆一畫完成, 文章更是一字一字綴成句、成節、成段、成章。由過去的每一展覽活動所衍生的報導及評論, 依年代排起來我看到過去的奮鬥、努力、得失, 而體悟到自己的生長史與創作展開的軌跡, 而它與時代相對應: 或合拍共舞, 或乘風破浪, 或逆流而行, 或扁舟一葉, 逍遙自適。除外這些文獻也無形中反映了當時不同報章雜誌的記者們之反應、選材、審視的角度及心態, 也成了透過影響社會大眾的媒體來掌握台灣藝術史上一小片斷的抽樣。
在此我必須交代的是我至今出過20本的畫冊或論述, 除其中一本全是英文外, 其他不是中文就是中英對照。所以有些已在出版過的書中登過的文章我就不再重登而只指出該文在哪一本裡可以找到或只擷取其精華的段落或與簡報有關的部分加以畫龍點睛的補充。另外, 有些剪報當時並沒收集到, 並有些雷同的報導我在此只選其重要及代表者, 因此遺珠之憾是無法避免而要請讀者包涵見諒。
那麼, 就讓我們從1980年春天開始。
II. 1984-1988, 「自由女神系列」的突破與續播
這個禮拜一(2001年11月5日)我應邀到紐約市第五大道972號法國駐美大使館, 給紐約、紐澤西及康奈蒂克三洲國中生「自由女神」藝術比賽頒獎。由法國大使館的文化部門與上述三洲的法文教師學會所共同舉辦慶祝自由女神115週年紀念的 藝術比賽以「自由女神向第三個千禧年致敬」(la Statue de la Liberte salue le 3eme millenaire) 為題給國中三至十二年級學法語的學生參加繪畫、雕塑及詩作比賽。共有41位優勝者, 當晚齊聚法國大使館, 由法國文化參事Honorable Jean-Rene Gehan頒給得獎者證書, 而由我頒給每一位優勝者一本我於1986年出版的「自由女神」精裝本(大使館購為獎品)。每本上我都親筆簽了名並寫恭賀的字句。裡面收集有我1986年為 慶祝「自由女神」百週年紀念的百幅連作及一些詩文。在頒獎典禮上司儀介紹我將受頒聯合國的「全球寬容獎」, 以及被任命為文化大使, 將代表聯合國進行世界藝術活動的事。這些介紹以及我「自由女神」一書使這些小藝術家及其家長們在會後紛紛上來要與我拍照留念, 讓我頓時覺得像位明星一樣成了被包圍的對象, 自覺到這對這群青年藝術家將是一種鼓勵, 我乃有求必應, 並感到做藝術家的尊嚴與驕傲。
不錯, 一向將藝術工作者視為社會邊緣人的台灣傳統社會該是改變觀念、調整態度的時候了。這也許是歷代外來統治者一向壓抑自由思想及創作的結果, 以及中原文化視藝術為雕蟲小技有關, 雖然近來台灣社會有些改進, 但與西方社會視藝術為神聖、藝術家為文化精英還是有一大段距離。我雖然曾經在法國住了十二年, 但離開後就很少有機會與法國藝、文界來往, 更從沒去過法國駐美大使館, 也不認識裡面任何人, 也與教師協會素昧平生, 這次受邀乃因我畫過「自由女神」而那也是15年前的事, 卻想不到他們這次的評審委員會包括法國大使館教育文化部官員、自由女神博物館館員、聯合國人士、法國Bertholdi (自由女神雕塑者)美術館代表以及自由女神收藏家俱樂部的代表, 但這評審委員會的(作品)選擇, “The Selection will be held under the patronage of celebrated New York artist Dr. T.F. Chen” (將在紐約的名藝術家陳錦芳的照護下舉行)而優勝者(the winning students will be congratulated by Dr. T.F. Chen )也已得到我的祝賀為榮—舉辦單位發給三大州的比賽辦法上如此寫道。
這次受邀我有受寵若驚之感。但仔細想來, 我1986年推出的「自由女神」百幅連作當時的確是件藝術界的大事, 連法國大使館裡的工作人員幾年後都能講出我的故事並知道我的行蹤。看來文化藝術的永恆性對應了政治舞台的多變性。「人生朝露, 藝術永恆」扥爾斯泰早就一言道破。
但藝術要「永恆」下去卻是最難的。長江後浪推前浪, 英雄出少年, 能在眾多藝術作品中脫穎而出除了質的獨特與完整外, 量的多元豐富, 還要加上合乎時代潮流並捉住歷史上重要的時刻適切的切入, 而我1986年的「自由女神」百幅連作剛好符合了上述幾個條件, 乃能在競爭最激烈的國際現代藝壇新中心的紐約一鳴驚人且餘波盪漾。當時留下來的一些剪報在此提供了線索可供有志國際藝壇者參考。
1986年我與內人商量在「自由女神」第101年的第一個月, 將之搬回台灣, 乃在當時台北畫廊區的忠孝東路四段阿波羅大廈隔條街購置了一樓闢為畫廊, 成為「自由女神」登陸台灣的基地, 而我第一檔的展覽就是「自由女神」連作。從大學時代就很喜歡德佛拉克之「新世界交響曲」的我就將該畫廊命名為「新世界畫廊」, 期冀透過藝術建構一個新的世界。自由乃創作之母, 創作貴在開闢新世界, 自由與世界連在一起。我乃將「自由女神」到處展出, 當展到高雄時達到了高潮。不僅展出的90件作品全被購藏, 而且我將保留下來的兩幅大壁畫贈送給了母校台南一中, 那創造台灣奇蹟的府城名校。
不知為什麼, 那森森榕樹與炎炎鳳凰交拱的校園所孕育出來的學子, 都令人不得不對之另眼看待, 不是嗎? 少年是最多夢的時代, 我就在台南一中初三時立志當畫家並夢想到巴黎與人一爭長短。因此我特別注重年青幼苗的培育。於是在當時史振鼎校長主持的「贈畫儀式」上以及演講、座談會中與青青學子對話、啟發之、鼓勵之。這些在他們的校刊「竹園崗」裡特別整理發佈了出來, 我乃將之收入本集裡成為最後的一部份。
教育為立國之本, 願與大家共勉!
III. 1989-1991, 「後梵谷系列」之完成與迴響
1986年是台灣新紀元的開始。出口遞增, 經濟越加繁榮, 外匯存底累積到世界之冠而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 股市節節上昇, 房地產起飛, 高樓大廈如春筍般拔地而起, 旅遊業國際化, 休閒業轉型, 而卡拉OK、馬殺雞、三溫暖的招牌掛滿大街小巷而賓館處處, 而大家樂蔓延了全島。全國表面上欣欣向榮, 卻是暗流洶湧、風暴連連, 而糾葛與突破, 衝擊與反樸, 徘徊與開放, 混亂與重建並陳。快速的都市化加上資訊的爆炸改變了農業社會, 而環保意識高張, 反污染、反核, 自力救濟不斷。捷運破土開工, 第二高速公路完成之同時卻也出現了少年飆車族, 邁向國際化、自由化、合理化的社會卻出現了一批「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的新新人類, 而脫序與繁榮並列。
這種現象反映在文化、藝術方面是媒體的百花齊放與藝術界的百家爭鳴。電台的開放, 新報社的成立, 出版界的熱潮帶動了歌、舞、戲、劇的製作與演展。雲門、蘭陵及一些實驗、前衛的表演及音樂演奏等常與靜態的繪畫、書法、雕塑平分了各地文化中心的活動, 而景觀藝術進駐都市, 而兩廳院經常有國內、外的大型發表, 而文藝季日益擴大並包括了國外的有名團體; 北美館、省美館的大規模展覽本土國際並重, 而高美館興建中; 畫廊急速成長並蝟集成市而醞釀拍賣行的成立, 藝術家處處活躍, 新作品快快出場, 畫冊的系列出版也令人目不暇及, 收藏風氣頓時傳開而成了投資的一種, 加上當時國際藝術行情的不斷上漲, 經濟因素刺激創作的同時亦影響創作, 又有藝術雜誌書刊的豐富報導, 台灣在藝術上慢慢與國際同步。
在這種大環境下, 我的活動量也大肆增加而靈感源源不絕而來。我一方面馬不停蹄地創作, 一方面擁抱洶湧而來的展覽機會及其他文化活動, 而穿梭於歐、亞、美三洲, 更像空中飛人般在紐約、台北來回奔跑。我當時與時代脈動合拍的情況多少可從本集裡所整理出來的1989-1991三年間的資料中窺知而以「後梵谷系列」為 中心。至於在省美館、北美館及全國巡迴展的三大展覽活動則於1991年8月28日為最高潮而選其有關剪報為本集之結尾。
梵谷是我藝術火苗的點火者。在他1990年逝世百周年大慶時, 我心中自然而然湧出創作「後梵谷」百幅連作向他致敬的慾望。實在說來, 到現在為止, 我已畫出150幅以上與梵谷有關的作品, 因為1991年後心血來潮時我就不加拒絕地繼續以梵谷為題材加以變奏創作。兩年前從中選出100幅, 每幅加上研究及說明文字而編成「後梵谷」百幅, 作品與抒論並重, 有中文及英文版, 但至今尚未去找出版商。希望以後有適切的機會及場合加以出版, 相信會是一本獨特而有趣、學習與創作並重的一本畫冊, 而與本集相輔相成, 互相呼應。
最後要交代的是收集在本集裡的文章多元而複 雜。主題除了繪畫之外, 有非洲藝術、版畫、巴黎日記等, 而繪畫則除了「梵谷系列」外, 有艾飛爾鐵塔系列、玩牌者系列、維納斯系列、自畫像、懷憶巴黎及荷蘭寫生等。而文章除剪報及藝評外有創作自述、演講、專訪、畫展文宣、甚至筆戰選文、應景 短文等。我自幼文、藝兩棲, 至今猶是。常常繪畫一段時間後不是停下來舉辦藝術活動, 如巡迴展等, 就是為了出版而常有三個月甚至一年半載為出書而寫文章。我常說我左手文筆、右手畫筆, 一手畫畫, 另一手寫文章; 或者做個更浪漫的比喻: 繪畫是我的妻子, 但文學是我的情人。雙子星座下出生的我有時也宿命得無可奈何。
IV. 1992-1996, 「60回顧與前瞻」, 承先與啟後
本集資料較多, 不得不分為上、下兩卷, 而每一卷的份量幾乎與前三集各集的份量同等。本來想把它分為兩集, 但因上下連貫, 還是歸為一集較為妥切。這點相信讀者在閱覽後會加以同意。
自從1991年到台北市立美術館參觀我的大型個展後台灣的藝術風氣似有加溫之勢, 而國際藝壇也進入史無前例的佳景。因此台灣因亞洲經濟普遍繁榮引來國際拍賣市場及國際藝術博覽會東來發展的企圖。台灣畫廊一時由數十家增加到近兩百家, 並成立了中華民國畫廊協會, 而且開始於1992年初冬在台北世貿中心舉行第一次聯展(11/23-28)後年年繼續舉行。國際方面腳步敏感地加快, 搶先於1992年11月17日起在香港舉行Art Asia Hong Kong, 並於1994在台灣以畢卡索和安迪沃荷值一億美元以上的作品為號召舉辦了第一屆國際藝術博覽會。那是在艷麗的四月一日至六日舉行, 李總統第一天一大早就到會場想參觀畢卡索的作品, 卻一進門就碰到了我於1976年完成的一幅120號油畫: 「向畢卡索致敬」!
90年代前大半段台灣藝術界欣欣向榮的期間, 我躬逢其盛並被捲入了一些有關文化建設的活動,「花蓮國際藝術村」的促進、「巴黎文教基金會」的成立等。在我自己方面, 除了在「新光三越」文化館及台北市立美術館各舉辦了一次回顧展外, 我與內人侯幸君在紐約市蘇荷區獨資興建美術館大樓(6樓, 700坪, 為紐約市最大私人文化館), 而於1996年6月開幕, 最是人生奮鬥過程中值得紀念的事。1995年春天洛杉機的加州州立大學耗資兩千多萬美金建蓋的The Harriet&Charles Luckman Fine Arts Complex 落成, 開館首展邀請我去舉行大規模的個展55天並舉辦了「新意象派學術研討會」, 開幕頭兩天定為「中國文化日」邀來國內的「蘇文慶室內樂團」演出, 使藝術交流兼備教育及外交的功能。同年我的藝術被收編入美國大專用書的世界美術史之一的”Arts and Ideas”一書而與人類數千年來的大師如達文西、林布蘭、梵谷、畢卡索等並列而常成為歐美大專研究生寫論文的對象。
在迎向21世紀的前夕, 整個世界瀰漫在回顧與前瞻的興奮氣氛中。這情況與我的人生歷程相契合, 於是我心中孳生了一個意念, 即想以三件事情來參與這世紀末的脈動: 1. 畫一幅2000號的油畫以歡迎公元2000千禧年的來臨而迎向新世紀, 2. 出版巴黎時代的留學日記, 3. 舉辦60回顧展。
1996年2月, 我們在紐約蘇荷區的美術館大樓初步完成, 有足夠的空間容我畫大幅作品, 我乃著手繪作一幅2000號的巨作, 而於我60歲生日那天完成而成了6月12日美術大樓開館時之「60回顧展」首展的壓軸大作, 之後巡迴到台北市立美術館及高雄「積禪50」展出。命名為「迎向21世紀: 人類文化交響曲」的巨作之尺寸是110 ×580英寸, 一般畫廊無法容納, 搬都搬不進去, 是我平生最大一幅作品。當它於1996年10月26日在北美館展出開幕的前一刻, 錦繡文化企業的許鐘榮董事長將我巴黎時代的留學日記: 「在巴黎的日子」上、中、下三冊共1666頁的精裝本擺在講台上成了最珍貴而適時的賀禮。11月14日新任館長林曼麗女士及藝術家本人陪同下參觀了這「60回顧與前瞻」繪畫及文獻展。
不錯, 我同時展出了三大本剪報和十數本著作和一些編載有我藝術的出版, 如W. Fleming 教授的Arts & Ideas一書。我認為藝術創作除了作品外其過程也是值得重視的史料。一件作品的完成, 除部分抽象畫的即興與自動技法而不必「胸有成竹」外, 其作品一般早醞釀於意念之中, 而初稿、下筆、增刪、變化、派生或揚棄到完成的種種心理變化或思想省定, 如能透過文字或素描、草稿、相片等讓讀者觀者參考, 將更能完整的掌握及瞭解該作品和作者。所以除成品外, 文獻很是重要。可惜台灣前輩的畫家們, 或許因時代的關係, 在這一方面非常缺少。我們只看到其畫面上的經營而少知道他們的內心世界, 尤其創作時的丘壑潮湧。梵谷的作品為世人所激賞, 其部分原因乃同時留下了600多封的書信, 他孤獨中喧囂的心聲, 他痛苦靈魂淋漓盡致的抒述。
康丁斯基不但有作品而且有理論。抽象畫自古 即有, 如嬰童的塗鴉、原住民的符號、甚至大象長鼻端下的彩塗都可視為抽象畫。但藝術史上的抽象畫乃康丁斯基的理論「點出」後始存在並自1911年發展到現在幾有 百年的生命而尚餘火冒騰。印象派、野獸派、立體派等雖風光一時也影響了藝術史, 但因沒有理論只有風格及形式, 與抽象畫一比其壽命非常短。這是我研究藝術史的心得。有理論為基盤的藝術有更多機會命長而成為時代的代表樣相, 正如康丁斯基在他的著作「藝術的精華」開宗明義說: 「藝術是時代的嬰兒, 也是趣味風尚的母親」。
願我所創導的「新意象派」成為21世紀新文化的代表樣相而展開「五次元」以愛為宗的全球新文藝復興。